在美中生“育”

2023-08-23 23:52:52 来源: 中国教师报

随看随想

作者在文本中讨论了“美”的真理性和庄严性遭到侵蚀,从而人们丧失了从美中生“育”的能力,而变得肤浅的美也不再成为一种持久性的约束力。现代学校教育也有这样的问题:过分注重对“真”与“善”的追求,但在对“美”的教育上,尤其是美育的普及和深入程度上,显得相对薄弱。美育不仅涉及审美的教育,也涉及对生活、对世界的感知和理解。过分追求“真善”,可能造成“绝对真理”的反噬,让人降格为器物,而缺乏对美发自内心的喜悦也难以产生持久的“冲动”。不管是什么样的教育,如果不能让学生感受到“美”,都是需要我们警惕的。(杨赢)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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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阵隆隆声:那是真理/它已自行步入人群之中/就在那/隐喻的暴风雪中央。

——保罗•策兰

柏拉图在《会饮篇》中提出了“审美阶梯说”。热衷于美的人并不满足于看到美的身体。他们爬上阶梯,越过惯常的美到达美本身。然而,对美的身体的偏爱并未受到谴责。相反,这种偏爱作为上升并到达美本身的重要过程,实则是一种必要的开始。

柏拉图审美理论的特别之处在于,人面对美所表现出的,不是被动和具有消费性的,而是主动和具有创造性的。面对美的东西,灵魂会受到驱动,自行去创造美。当看到美的时候,爱神厄洛斯便会唤醒灵魂中的生殖力。因此,爱神厄洛斯说要“在美中生育”。

爱神厄洛斯因为美而不朽。它生育出的“不朽的孩子”里,不仅有诗歌或哲学作品,也有政治作品。因此,柏拉图既称赞荷马或赫西俄德这样的诗人的作品,也赞扬梭伦或吕库古这些统治者的作品。美的法则是爱神厄洛斯的作品。爱欲者不仅可以是哲学家或诗人,也可以是政治家。美的政治行为和哲学作品一样要归功于爱神厄洛斯。源自爱欲的政治即美的政治。

厄洛斯作为神赋予思想一种庄严性。苏格拉底从女巫狄奥提玛那里听到不被知晓和谈论的“厄洛斯的秘密”。海德格尔也是一位爱欲者。正是厄洛斯激发和引导了思考:“我称其为厄洛斯(爱神),按巴门尼德的话说,他是众神中最古老的神。每当我在思想上要迈出实质性的一步时,每当我要涉足未知的领域时,爱神厄洛斯翅膀的拍击都深深地触动着我。”如果没有厄洛斯,思考就“仅仅是项工作”。与厄洛斯对立的工作亵渎了思考,并使思考失去魅力。

海德格尔所确定的美不是审美意义上的,而是存在论意义上的美,他是位柏拉图主义者。海德格尔认为,美是“存在的诗意化名称”。厄洛斯也是一种存在:“存在无非被理解为对存在的追求,或者,如希腊人所说,被理解为爱欲。”美被赋予了存在论的庄严性。“存在论中的差异论”将存在与存在者区分开来。存在者是一切已经存在的东西,其意义在于存在。存在不是存在者形成的原因,而是意义与理解的视域,在这一视域的光亮中才有可能理解何为存在者。

海德格尔将美明确理解为一种超越审美愉悦的真理现象:“真理是存在的真理。美不与存在的真理并肩出现。当真理置入作品时,存在的真理才会出现。作品中真理的存在形式亦即作品,所呈现出的才是美。因此,美就是自行发生的真理。美不仅与趣味相关,也不只是趣味的对象。”真理作为存在的真理是一种赋予存在者意义与含义的生发、事件。因此,一种新的真理将存在者置于完全不同的光亮之中,并且改变了我们与世界的关系,改变了我们对现实的理解。它让一切都显得不一样。真理的事件重新定义了什么是真实的。它产生了另一种实在。作品是接收和体现真理事件的地方。爱欲是与美、与真理的表象紧密相连的。这将爱欲和喜欢区别开来。海德格尔或许会说,被喜欢、点赞所主导的时代是抛弃了爱欲、失去了美的时代。

美作为真理事件具有生成性、创造性,甚至诗性。美供人欣赏,这种给予就是美。美指的不是作为产物的作品,而是指真理的耀现,美也超越了无关利益的快感。需要强调的是,审美是无法接触到美的。美作为真理的耀现,因为隐藏于现象之后而不可见。柏拉图也认为有必要在某种程度上忽略美的形态,这样才能看到美本身。

今天,美的庄严性已被抽空。美不再是真理事件,不再有存在论上的差异,也不再受爱神的保护,可以免遭消费性的侵害。它仅仅是一个存在者,理所当然地呈现着自己,表明自己在场,只被视为讨人喜欢的东西。“在美中生育”的渴望不复存在,取而代之的是作为产物,即供以消费和审美愉悦所用的美。

美是一种约束力。它促成了持久性。柏拉图认为“美本身”是永恒的,这并非偶然。美作为“存在的诗意化名称”绝不是只会讨人喜欢的玩意儿。它是一种约束、规范,直截了当地说就是一种标准。厄洛斯是指对约束的追求。巴迪欧或许将其称为“忠诚”。他在《爱之颂》中写道:“然而人们总说:我会从一个巧合之中幻化出别的东西。我会让它变成持久、坚持、责任和忠诚。我将忠诚这个词从日常语境中分离出来,在这里作哲学术语使用。它所描述的,便是从偶然的相遇到形成坚固到仿佛无法被破坏的结构的过渡。”

忠诚与约束相互依存。约束需要忠诚,忠诚以约束为前提。忠诚是绝对的,体现了形而上和超越。日常的审美化程度不断提高,恰恰使美的经验无法变成约束的经验。这种审美化只能产生短时间内讨人喜欢的事物。易变性的加剧不仅影响了金融市场,它已然波及整个社会。没有什么是固定和持久的。鉴于这种极端的偶然性,对超越日常的约束的渴望觉醒了。今天,我们正处于美的危机之中,美被磨平,变成了被喜欢、被点赞的对象,成了随意和舒适的代名词。美的救赎就是对约束的救赎。

(选自韩炳哲《美的救赎》,关玉红译,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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